圣叹在批《闲居赋序》(潘岳)时,有三处使用“层折”批注。第一处是在文章内容、主题由“巧”转“拙”,又由“拙”转“进德”“居业”之后。第二处在文章的过程分析及结句后批注“带总带结,俱是笔尖善为层折”。第三处在文末钓耕生活分析及结句之后批注“‘于是’以下,浏然信笔,却又作此一挽,真是最善为层折也”。由此可见,所谓层折一是指文章叙述内容的对比、反衬、转换;二是指分析(分)与综合(总)的思维形式转换。前者可以称为内容的反差、差异形成的叙述张力,按圣叹的用语,也可称为转笔;后者为思维形式的反差、差异形成的张力。层折和转笔一样,在本质上都是为了制造行文上的叙述张力或节奏感的艺术手法。
批《闲居赋序》(潘岳)时,圣叹两处用“措言有体”。第一处是在“方今俊乂在官,百工惟时,拙者可以绝意乎宠荣之事矣”之后批注“看他措言有体”。第二处是在“太夫人在堂,有羸老之疾,尚何能违膝下色养,而屑屑从斗筲之役乎?”之后批注“看他措言有体”。由此可见,所谓“措言有体”,相当于言之有据、言之有理,在句式上就是一个因果句,可以用“因为”、“所以”联结:(因为)方今俊乂在官,百工惟时,(所以)拙者可以绝意乎宠荣之事矣;(因为)太夫人在堂,有羸老之疾,(所以)尚何能违膝下色养,而屑屑从斗筲之役乎?所以,“措言有体”是对行文逻辑力量的肯定性评价。
圣叹在《阿房宫》(杜牧)“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后批注“写其多如此。看其“腰”字、“牙”字、“心”字、“角”字及“缦回”字、“高啄”字、“蜂房水涡”字,皆是细细画”。由此可见,所谓“细细画”是指从远近高低多角度、比喻化的描写物象、事物。圣叹在本批注的上文有批“以上总写其大,下乃细写”,因此,“细细画”也叫“细写”。
在批注《阿房宫》时,圣叹多处在语词的中间批“句”:“未云(句)何龙?,不霁(句)何虹?一肌(句)一容(句),尽态(句)极妍(句),缦立(句)远视,鼎(句)铛(句)玉(句)石(句),金(句)块(句)珠(句)砾(句),弃掷(句)逦迤”。由此可见,圣叹批“句”,旨在强调四字句里的结构而标注的语气停顿;这些结构可能是因果、并列、主谓,乃至比喻的本喻体等。用“句”标出四字句的结构,方便朗读和理解。
在《凌虚台记》(苏轼)“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之后批“例兴成”,接着在“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又批“例废毁”。观察这两节文字,都算是承上文继续谈论“兴成”与“废毁”话题的实例、个例、例子。这种举例或俗称“例证”;但是,“例”的本义是列、并、比、类等,就是性质类同事物的比照、并列之义。因此,“例”作为写作手法,是举例,或例证,但本质上是重复、渲染主题,而不是逻辑上、因果联系上证明主题。
圣叹在批《凌虚台记》(苏轼)时,从开头始到文末,共六次使用“凌虚”。在开头“国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批“笔亦凌虚而起”。在这里,圣叹机智地借用文题取“凌虚”二字批之,大约是指文章开头有力或开门见山。具体说就是开笔有判断、有态度。之后,圣叹在文章三处批注“笔笔凌虚”:一次批”笔笔凌虚而起,世间烟火小儿胸膈间,岂能知有如此想路哉!”二次批“好,好!笔笔凌虚”。查看这三处,“笔笔凌虚”有如下之意:一是作者行文有论断、评判的真诚、勇气和胸襟;二是指叙述的生动(有比喻、比拟、言语描写)而简洁,节奏明快而有力。文末两处,圣叹把“凌虚”分开使用,一处批“此是凌虚之‘虚’”,一处批“此是凌虚之‘凌’”。批“虚”者意指批评、否定在前,批“凌”者意指表态、结论在后。综上,“凌虚”或“笔笔凌虚”应当是对文章境界的较高的评价,一是指行文用语生动而简洁形成的节奏力度;二是指作家果敢、真诚的论断而折射出的气度、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