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
—— 莎士比亚
今天推荐的,又是一部大部头的,但十分值得花时间一读的书:
《昨日的世界——一个欧洲人的回忆》。
历史学家雷颐在《推荐序》中说道:
“伟大的作品中总有某种永不过时的东西,吸引着人们一遍遍重读,从中不断吸取教益,获得价值不菲的启迪,体验一种难得的美的感受。
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一个欧洲人的回忆》便是这样一部永不过时之作。”
作家舒芜曾在《我们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世界》中,介绍该书:
“首先吸引我的,是这本书强烈的、高层次的文化气息。
书中不少内容是我“知道的世界”,令我倍感亲切。
而书中许多内容又是我“不知道的世界”,从而引我揽胜。”
历史学家张元曾在《从昨日的世界中认识历史》中,写道:
“读完后,我也想向更多的朋友推荐它,特别是我的同行——历史教师们。”
老规矩,先来了解下作者本人:
斯蒂芬·茨威格。
奥地利著名作家,犹太人。
1881年,出生在作为欧洲文化摇篮的维也纳的一个犹太富商家庭,早年在维也纳和柏林求学。
以诗人的姿态登上文学殿堂,却以小说家闻名遐迩,以卓越的传记作家身份,载入史册。
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生活在萨尔茨堡。
1933年,在希特勒篡取政权后,被迫流亡英国。
其后,曾在美国短期逗留,最终移居巴西。
一生创作有小说、传记、诗集、戏剧、散文等多种类型的诸多作品。
1942年,在巴西自尽,享年60岁。
《昨日的世界——一个欧洲人的回忆》
该部作品创作于1939至1940年间,于1944年出版发行。
是作者生前完成的最后一部作品,距离作者在巴西自尽仅两年时间。
对此,作者曾在一封自己给朋友的信中,坦言:
“出于绝望,我正在写我一生的历史。”
然而,读过该部作品的每一位读者都会惊奇地发现,这部作品并非如作者本人所说的,是他的自传。
而更像是一部包罗万象的涉猎历史、社会、哲学、艺术、人物、地理、文化的书籍。
其中的原因就在于:
这部作品中详细记载了作者所熟识的世界文化名人鲜为人知的性格特质和生活逸事、作者所亲身经历的重大历史、社会、政治事件。
更是细腻地再现了作者本人对于自己身处的历史时代,对于当时的世界格局的深度思考,以及对于人类行为、思维和心理的敏锐洞悉。
在这部作品开篇的序言中,作者坦言:
“我,作为一个奥地利人,犹太人,作家、人文主义者、和平主义者,恰好身处世界动荡最剧烈的地方。
那个地方的三次剧烈动荡彻底改变了我的家园和生活,使我脱离了和过去的任何联系,戏剧性的激烈动荡将我抛入一片空虚。
但是,我对这些并不抱怨,因为恰恰是流离失所的人,才会获得一种新的意义上的自由。”
作者兼具诗人的情感,文学的笔触,小说家的技巧,以及哲学家的思考。
使这部作品读来,不仅栩栩如生,引人入胜,更是开拓了读者们对历史和世界的认知,引发了读者们对社会、政治、文化和人类发展的深远思考。
通过阅读这部作品,我们很容易就能发现:
作为跨越了两个世纪的人,作者从小就为浓厚的艺术文化氛围所浸润。
他博览群书,搜集珍藏,游历世界。
他曾旅居俄国、东南亚和非洲,曾两度踏上美洲大陆,横穿美国东西。
巴西、德国、法国、荷兰、比利时、瑞士、英国、意大利,到处都遍布了他的足迹。
对于亡国故乡的奥地利,他有着无限的深情,而对于法国巴黎自由的文化氛围,他视如第二故乡。
基于广泛的阅读、写作、游历、漂泊和思考,他学识渊博,阅历深广。
他的朋友遍布世界各地。
如罗曼·罗兰、高尔基、弗洛伊德、托斯卡尼尼等一众知名的文学家、画家、音乐家、演员、医生,几乎都是他亲密无间的朋友。
他是一位人文主义者,更是一位和平主义者。
即便是在自己的书籍被祖国禁止焚烧,自己被迫流亡海外期间,人性与和平,始终是他一生从未放弃过的追求与渴望。
他曾亲身经历过人类物质文明的突飞猛进和人类文化艺术空前的繁荣自由,也曾经历过社会政治局势惊人动荡的特殊年代。
两次世界大战、数百年来最大的不自由、暴力革命和难耐的饥饿、惊人的通货膨胀、恐怖统治、时疫疾病、政治流亡、集中营、严刑拷打、大肆抢劫和战争轰炸……
对于这些出人意料地接踵出现在他们这一代人生活里的东西,作者极尽通达地说道:
“如果我们能以自己的见证,为下一代人留下我们那个时代分崩离析的真实情况,哪怕是一星半点儿,也算是我们没有完全枉度一生。”
关于人类自由,他坦言:
凡是受压抑的事物,总要到处为自己寻找迂回曲折的出路。
当社会风尚给人以自由时,国家却要去束缚他。当国家给人以自由时,社会风尚却要想法去奴役他。
从外表上看,我的生活完全是自由的。而时至今日的全部岁月,我都是为了取得内心的自由而斗争。但是这种斗争在我们今天的时代,却变得越来越艰难。
当时的那些诗人们都不慕虚荣,他们之所以从事这些捡到的卑微的分外的职业,无非是想使自己的物质生活略有保障,以保证自己精神劳动的独立性。
我不得不过了好几年以后才懂得:
一旦折磨、迫害和孤立不能摧毁一个人的时候,迫害就会不断升级。就像生活中一切重要的事情一样。
一个人获得这类认识,从来不是通过别人的经验,而是始终只能从自己的命运中得来。
关于人类文化,他认为:
人们要求有自己的家园,渴望安宁、养息、太平,渴望消除陌生的感觉,这就促使他们热忱地把自己和周围的文化联系起来。
我看到了一切伟大艺术永恒的秘密,即看到了世间任何一种艺术创作的诀窍:
全神贯注,不仅思想高度集中,而且要集中全身的精力。
每一个艺术家都得把自己置之度外,忘却周围整个世界。
任何一门学科,即便是军事科学,如果要想博大精深的话,必须跨出自己狭隘的专业领域,和其他各种学科联系起来。
作家本应是人类一切人性的维护者和捍卫者。
十年时间,在个人的一生中,是一段颇长的旅程,而在一个民族生存的历史中仅仅是一瞬间。
几千年来,文化不就是从一个国度传播到另一个国度的吗?
纵然树木被斧头砍倒,只要种子被保留下来,不是又会有新的繁茂和新的果实吗?
我们世世代代所创造的一切,是永远不会失去的,只是人们必须学会从更大的范围去思维,从更长远的时间去考虑。
关于人类心灵,他指出:
发财致富并不是最终的生活目标,只不过是一个过度阶段,是达到真正目标的一种手段。
而一个人内心的目标、潜在的理想,应当是提升自己的才智,使自己进入到更高的文化层次。
一个人的肌肉缺乏锻炼,以后还是可以补偿的。
而智力的飞跃,即心灵中那种内在理解力则不同,它只能在形成时的决定性的那几年里进行锻炼。
只有早早学会把自己的心灵大大敞开的人,以后才能够把整个世界包容在自己心中。
伟大的人物,在自己的生活中几乎都是最朴实的。
一个人,终究还是要有一个固定的住处,以便出去旅行时,有一个出发点和有一个回来的归宿。
于是我只有一条路可走:
在别人头脑发热和乱嚷嚷的时候,我隐退到自己的内心中,并保持沉默,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一个天性不事张扬的人,就会把任何一种外在的成就,看做是对自己的约束:恰恰是在令人得意忘形的处境中,尽可能矜持。
当人类通过技术把大自然最秘密的威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时,所有的技术成就又会同时搅乱人类的灵魂。
昔日的祖先们在遭受灾难的时候,可以逃遁到与世隔绝和偏僻的地方去。
而现如今,我们在同一个时刻便可知道和感受到我们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发生的坏事。
1938年被希特勒侵占之后,我们的世界对惨无人道、无法无天和野蛮残暴都习以为常了,那是几百年前曾有过的现象。
世界的良知,在1938年却对这一切保持沉默或者只咕哝了几句,随后也就忘却和原谅了这一切。
野蛮残酷和原始的毁灭冲动在人们心灵中是铲除不掉的。
也许人们在未来的世纪里,会找到一种至少在各族人民的公共生活中压制那些本能的形式,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和在自然天性的最深处,这些本能是不可能根绝的。
关于人类世界,他道破:
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的怨恨和不信任,就像消耗体力的毒素继续滞留在残疾的机体之中。
想要了解到一个国家的人民或者一座城市最关键和最隐秘之处,绝不是通过书本,也绝不是通过整天四处游逛本身,而是始终只能通过和这个国家最优秀的人物之间的友谊。
惟有和这个国家活着的人们在思想上建立友谊,方能从中了解到这个国家的人民和他们生活的土地之间的真正联系。
从外部观察到的一切,往往是一幅不真实的粗略图像。
在我们这个时代,即使是最洁身自好的人,最不问世事的人,也得不到安宁,得不到那种创作中酝酿、成熟、思考和集中思考所需要的安宁。
而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欧洲,在那个比较友善和冷静的时代,诗人们还是能得到这种安宁的。
我们今天以为那次战争只能用“力量过剩”来解释,也就是说,是在战前四十年的和平时期积聚起来的内在力所造成的悲剧性的后果,那种内在力势必要发泄出来。
每个国家突然之间有了要使自己强大的感情,但却忘记了,别的国家也会有同样的情绪。
1939年的一场世界大战,由于它的灭绝人性的机械化,要比人类以往的历次战争,更卑劣、残忍、非人性一千倍。
战争所带来的不是使人更加富裕,而是使人更加贫困,不是满意,而是怨恨。
带来的是饥饿、货币贬值、社会动乱、公民自由的丧失,以及对别的国家的奴役。
带来的,是一种令人头疼的不安全感,以及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
时代几经变迁,但总有这么一帮子人,他们把谨慎的人称为胆小鬼,把有人性的人成为软弱的人。
而在他们轻率地招惹来的灾难降临的时刻,他们自己也就手足无措了。
这始终是不可抗拒的历史法则:
当决定时代命运的那些巨大运动开始之初,历史往往让同时代的人无法认识清楚那些运动。
任何阴影毕竟都是光明的产儿,而且只有经历过光明和黑暗、战争与和平、兴盛与衰败的人,他才算真正生活过。
最后,就让我们以歌德的一小段诗文,作为此篇的结尾。
以史为鉴,身处和平年代的我们,无论如何,都是幸运的,不是吗?
我们在一片安谧中长大成人,
忽然被投进这大千世界,
无数波涛从四面向我们袭来,
周围的一切使我们兴趣盎然,
有些我们喜欢,有些我们厌烦,
而且时时刻刻起伏着微微的不安,
我们感受着,而我们感受到的,
却又被各种尘世的纷扰冲散。
—— 歌德
2023年2月24日 夜于沪